《印像卡卡》作者汪瑋:卡卡給足球快樂與天真

文|體壇加特約記者汪瑋
“卡卡2017年12月17日正式宣布退役。”傍晚時分,我是在給女兒換尿布和準備輔食的間隙偶爾瞥見這則新聞的。而我瀏覽過的前一條新聞是,卡卡老隊友加圖索帶領的AC米蘭0比3慘敗弱旅維羅納。卡卡,加圖索,AC米蘭。這些名字鉆入眼簾,讓我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筆者采訪卡卡時留下的合影
《印像卡卡》出版于整整十年前——2007年。是的,2007年。一個大寫的年份。那時我無需照料孩子,只需每天連續好幾個小時埋頭整理卡卡的個人資料,閱讀一切有關他的新聞和故事,找出有趣的內容的寫下來。那是AC米蘭的巔峰,是屬于卡卡的時代,是屬于因扎吉、內斯塔、馬爾蒂尼、皮爾洛、加圖索、安布羅西尼的年代。
而現在,女兒一刻都離不開我的手,我甚至無法騰出一只手從書架上翻出一本《印像卡卡》來。我必須承認,此刻的我并不平靜。不為別的,只因為宣布退役的人叫做卡卡,里卡多·伊澤克森·多斯桑托斯·萊特。
我一手抱著動來動去的女兒,一手在晃動不已的手機屏幕上緩慢敲下這些文字,好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一下。我并不需要一首讓樸樹都淚崩的《送別》,也許我需要一首來自巴西的民歌《Romaria》。低沉平靜地敘述著某種遙遠親切的信仰,腦海中不是離別的凄凄,而是一個行走者的背影。一如卡卡自己在告別感言中所說,“我已經準備讓耶穌帶領我走下一段旅程,阿門。”
告別圖片中,卡卡身著“我屬于上帝”的T恤,雙手指天,再現招牌動作
自從卡卡去了美國,我就不再真正關注他的比賽,幾乎可以說他在我(或者大多數球迷)眼中早已退役好幾年了。但當他真正宣布掛靴的這一天,我的腦海還是止不住地任由好幾個畫面翻騰:初到米蘭那個戴著近視眼鏡的青澀年輕人;從高高的圣西羅記者看臺上無數次俯瞰到的那個帶球奔襲永不疲倦的修長身影;在圣保羅一所教堂里擁吻新娘卡羅爾的那個俊美少年——那時他們的愛美好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圣西羅球場的賽后采訪混合區里,剛沖完涼黑發還濕漉漉卻已西裝筆挺對著鏡頭微笑用標準意大利語回答問題的、好家庭出生的優秀男孩;進球后大力拍著胸口然后抬頭雙手食指指向天空,被看臺上雷鳴般的掌聲和呼聲淹沒的超級巨星……但是所有這些畫面都比不上一個背影。
在圣保羅一所教堂里擁吻新娘卡羅爾的那個俊美少年
那是米蘭城的某個秋日午后,住在圣西羅附近的我們,在洛托(Piazzale Lotto:當時是離圣西羅球場最近的一個地鐵口)大廣場上漫無目的地散步,并抱怨著米蘭城近郊(球場已接近郊外)文化生活的單調之時,猛然望見十幾米外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身著Dolce&Gabbana西裝也掩不住腿部的美好曲線,正輕松地將一只運動包甩到肩上,微微遮住耳根、不長不短、些微卷曲的黑發隨之輕輕擺動,他健步走向廣場一角著名的巴西餐廳Picanha(許多曾在米蘭城踢球的巴西球星都曾光顧那里,比如羅納爾多,羅納爾迪尼奧,卡福,等等)大門。就在那一個剎那,我和勤伯對看了一眼,相視一笑。“那就是卡卡。”我們完全看不見那個身影的面部,但是我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因為,我們不相信世上還有另一個人擁有那樣一個背影。那背影讓我們那天下午的漫步一下子多彩起來。
我害怕自己寫下一段雷同于大多數球星退役時的通用紀念稿件,或是用一種傷感的口吻追憶對該球星的癡迷,對往昔美好點滴的回放,然后從中生出一種個人宗教崇拜式的迷戀。我努力使得自己避免這樣做。畢竟,我不是一個癡愛卡卡的球迷。我是一個極其欣賞作為球員和作為男人的卡卡、曾經采訪過他與他有過交談的記者。
努力帶著“客觀中立”與“職業認真”的語氣,我還是不得不說,卡卡烙印在了我的足球記憶之中。有時我們懷念一位巨星,不過是懷念我們自己,懷念當時欣賞那位巨星的自己。這也是為什么,曾傾心喜愛過巴喬的球迷不再能夠那般喜愛巴喬之后的球星,哪怕那也是星光熠熠的一代意大利人。因為那個將巴喬刻入記憶深處的自己是永遠不可復歸的自己。巴喬不再只是巴喬自己,還是我們熱愛過的巴喬。我們懷念巴喬就是懷念熱愛巴喬的那個年輕的自己。卡卡是我的同齡人,因此即便梅西和C羅都無法取代卡卡。
卡卡在02年世界杯上展露頭角,這是筆者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第一次聽到卡卡這個名字,是從勤伯口中。當時他完成2002年韓日世界杯采訪任務回國不久。作為巴迷,我在巴西贏得世界冠軍之后還不忘表達自己的憂心忡忡,“這支巴西固然很好,可羅納爾多正在老去。以后全靠羅納爾迪尼奧嗎?”“你放心,有一個年輕人,就要出來。”他把卡卡的照片給我看,一個隨巴西隊出征卻上場時間極短的小孩,好清秀的臉龐。對,那時我看足球就只看球員的外貌和異性氣質。例如:內斯塔像古羅馬雕像、貝克漢姆帥氣、馬爾蒂尼充滿男性魅力,等等。無法以外型取勝的足球運動員不該嫉妒他們,因為卡卡和貝克漢姆們為足球這項運動爭取了數不勝數的異性球迷,或是偏愛同性之美的男球迷。
不到一年以后,我們來到意大利,開始報道意大利足球。卡卡也正是2003年來到的米蘭。我仍然記得那時米蘭城的轟動。雖然他還只是在圣保羅初出茅廬,但意大利人已經完全相信他能在歐洲有更驚人的作為。雖然我從不贊同貝盧斯科尼的政治立場,但我始終感謝他把卡卡從巴西帶到了意大利,也感謝加利亞尼、布拉伊達、安切洛蒂,是他們一手締造了那樣一支AC米蘭:一座又一座冠軍獎杯,一個又一個氣度非凡的球星。那些名字,提起其中每一個,在今天的紅黑球迷看來,都是一種奢侈。我們在米蘭城最初幾年的記者生涯就是在那樣的氛圍當中度過的。有時勤伯會質疑我的羅馬球迷身份,“你到底是羅馬球迷還是米蘭球迷?”我只好回答,“AC米蘭是我的第二支球隊。”
卡卡接受體壇傳媒專訪
那一年,卡卡二十五歲,5月27日在雅典斬獲歐冠冠軍頭銜,像個孩子一般把大耳杯舉到頭頂擁著大因扎吉無邪地笑。兩天后,卡卡在米蘭城圣西羅球場附近的某酒店接受體壇傳媒的專訪,濱巖老師、勤伯、王磊和我一共四人參與訪談。卡卡整個人洋溢在奪冠后的喜悅之中,近距離地觀看,他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球場上高速奔襲時那種舍我其誰的俊朗灑脫,而是一種類似孩童一般的單純,他的笑容非常自然,發自內心地那種純潔的微笑。臨走前他特意問我們如何用中文說寫我愛你,提到他的卡羅爾(他對當時的妻子卡洛琳娜的昵稱)時,眼睛里散發一種溫柔的甜蜜。這些年多次讀到有關他和卡羅爾離婚官司的消息,我并不愿意多看,更不愿發表任何評論。這是他的個人生活,沒有人可以對別人的私生活做出評判。
曾經的金童玉女
卡卡的形象太過完美,使得有些人對他產生一些質疑,他還是一個巴西人嗎?或者說,他究竟是個歐洲白人,還是一個巴西人?他太不像一個刻板印象中的巴西人。羅納爾迪尼奧、羅納爾多、阿德里亞諾、羅比尼奧,這些混血球星天生就有巴西人的樣子,一下子就能與歐洲球員區分開來。相比起來,來自圣保羅白人中上階層的卡卡的確沒有那么桑巴,那么巴西。他強調貞潔和個人信仰,似乎與“只有同性戀情才稱得上情色”的、奔放的巴西相悖。但在我眼中,卡卡是一個十足的巴西人。他只能是一個巴西人。只有在巴西這片土地上,虔誠的貞潔和瀆神的放蕩同樣地無邪。2005年在法蘭克福,巴西聯合會杯奪冠時,我親眼看到卡卡如何與羅比尼奧、羅納爾迪尼奧、阿德里亞諾敲鑼打鼓慶祝,他們展露給世人的是同一種快樂和天真。同一種巴西。
25歲的我采訪他,他在我的一件球衣上寫下,“God is faithful.”35歲的我時而讀到關于他的報道,他在退役之前就一直從事著不少相關慈善的事業。足球的道路無法繼續,其他的人生道路已經開啟。他說一直是神在指引著他。球員卡卡已經成為過去式,以后我們還會見到卡卡,父親卡卡,兒子卡卡,丈夫卡卡。我們的兄弟卡卡。他曾是場上的神之子。他會一直是人生路上的神之子。
再見,卡卡。謝謝你,卡卡。
2017年12月17日深夜匆匆完稿于佛羅倫薩。